著名经济学家张维迎曾经研究工业史,得出一个结论:所有的新产品、新产业都是企业家创造出来的。
换言之,企业家对产业的作用无可替代。佛山南海大沥盐步在改革开放后,发展起中国当代内衣产业最早也最成熟的集群之一,也诞生了一批领风气之先的企业家。广东美思内衣有限公司董事长吴艳芬,是最具代表性的企业家之一。
1981年,吴艳芬高中毕业即进入内衣行业。80年代末,她与家人从三台衣车创业,当时的行业主流是做出口,但她决定“拓荒”国内市场。90年代中期,中国内衣市场渐渐兴起但是西风盛行,几乎清一色的洋品牌、“洋名”品牌,她一反潮流打出了“美思”这个中国名字。如今,美思已成为中国内衣产业标杆之一,连续几年入选企业标准“领跑者”。
企业本身的地位之外,少有人注意到吴艳芬的另一项过人之处。内衣是跟女人最贴近的产业,但是绝大部分内衣品牌创始人、“一把手”都是男性。作为内衣“领跑者”里唯一的女将,她在柔与力之间寻找平衡,把内衣的时尚性与健康性并重,也一直坚持穿自己品牌的内衣。“做任何事业,都要把自己放在消费者的位置,我想这才是工匠精神。”她说。
今天的中国内衣产业,新变革正在发生。入行40多年、创业30多年的她,仍然冲在最前线。
“赚够十万块就不开了”
“现在我还能一个人从头到尾,把一块面料做成一件内衣,看家本领忘不了!”吴艳芬始终记得内衣里的一针一线,也记得在这个行业打拼的一脚一印。
1979年,改革开放的春风洋溢。
这一年,享誉欧美市场的香港黛丽斯内衣公司进入内地,与当时的盐步公社合作,开办了“三来一补”的丽斯内衣厂,堪称中国最早的现代化内衣企业。第二年,丽斯厂正式投产,并到学校挑选能干善学的年轻人,吴艳芬就这样被“预定”了一生的道路。1981年,16岁的吴艳芬高中毕业,成为丽斯厂第336名员工。
现代化的内衣样式,四十年前绝大部分国人都没见过,也想象不到。进厂头一天,吴艳芬本来要跟家人一起去看电影。“看什么电影,明天就要上班了,你在家学点东西吧。”临出门时,吴艳芬妈妈把她留在了家里。她以为丽斯厂做的内衣还是传统样式,做时需要用手一圈圈地转动衣车,就在家找了块“的确良”练习了半天的画圈。第二天才知道,外国人穿的海绵文胸完全不是她印象中的样子,“吓我一跳,比帽子都大。”
当时在丽斯厂,基层员工是计件收入。吴艳芬成了“工作狂”,从第一个工种捆花边、第一个月工资30.9元做起,一年后被提拔为“指导工”即班长,工资上涨十倍,达到360多元,跟厂领导差不多。一个17岁的小姑娘要服众很不容易,吴艳芬便自学了流水线全程的50多道工序,样样都比手下的工人更精通。
不想做将军的士兵,也不会是最优秀的士兵。丽斯厂是中国内衣产业的“黄埔军校”之一。早在1985年,就已经有丽斯厂的员工辞职,在盐步创办自己的内衣公司。1988年,吴艳芬结婚,成为当时丽斯中方厂长的儿媳。婚后不久,做大货车运输的丈夫出了一场严重车祸,吴艳芬的眼泪止不住地流,决定不要丈夫再做这样危险的工作,两个人要一起创业。
美思内衣最早从5000元钱、三台衣车开始创业。
美思内衣最早从5000元钱、三台衣车开始创业
吴艳芬就这样从“黄埔军校”毕业了。拿着积攒的5000元钱,她买回来三台衣车。没有合适的场地,他们就把衣车放在自己家里,婚房变成了厂房。请不起高级的师傅,他们就自己维修设备、制作模具。那时的吴艳芬不但是车工,还是机修工,能够把一台衣车的马达卸下来再装回去。生两个小孩,吴艳芬没有坐过一天的月子,都是出院当天就坐到了衣车前。最困难的时候,她曾告诉自己“再坚持一下,赚够十万块就不开了”,但就这样做了三十多年。
一家企业要成功或许有很多因素,但是企业家的艰苦付出、忍人所不能,一定是必要因素。对此,吴艳芬应该很有发言权。
从一个爆款到一栋大楼
吴艳芬的创业,本来可以更轻松一些。
黛丽斯是出口欧美的大户,一家丽斯厂根本无法满足需求。凭借在厂的多年积累,吴艳芬可以直接拿到现成的出口订单,当时很多创业者就是这么做的。丽斯厂的香港老板罗杰伦,也曾主动向其抛出绣球。“我才从你那里出来,又要
做你的订单,这不是没区别吗?还是想自己先折腾一下。”她回忆当时的心境。
事实上,一个企业家的决策,绝不仅仅是出于意气,而是有着非常理性的考量。
1988年,中国人口已达到11亿,一股巨大的市场力量正在兴起。吴艳芬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黛丽斯内衣时的冲击,她感到这样的内衣更加适合女性。她也曾经到深圳中英街考察,当时这里是国内少数能够较低价买到进口商品的地方之一。她发现,到这里买外国内衣的中国人其实很多。因此她更加坚信,这种新的内衣样式必将席卷广袤的国内市场。这是更重要的原因,让她走上了与黛丽斯不同的道路。
前途总是光明,道路总是曲折。内销市场虽然潜力极大,要改变大多数消费者的观念、开辟一个新的内衣市场却并不容易。那时候,以海绵垫为典型特征的现代化内衣还是稀罕物,许多人根本就没见过、也没听说过,又怎么把内衣向她们卖出去呢?
于是,吴艳芬和家人扛着塑料编制袋,就是农民工常用的红白蓝条纹那种,到广州高第街等早期的服装批发市场,去向各个档口推销。大部分档口老板,也没见过这种内衣。很久之后,才有一家档口愿意用寄卖的形式铺货。他们都没想到,第二天就有人将其寄卖的内衣全部买走,还通过档口将吴艳芬的库存全部订完。这可以说是吴艳芬创业的“第一桶金”。
市场打开之后,就一发不可收拾。在80年代末、90年代初,盐步大约100多家内衣企业,其中大部分以出口为主,内销竞争很小。几乎同时“毕业”于丽斯厂的盐步内衣“老四家”中,仅有吴艳芬的企业始终以内销为主。最高光的时候,有的商家在高第街订不到吴艳芬的货,就直接追到盐步,拎着一袋袋现金在工厂里“抢货”。最初的三台衣车,慢慢增加到四十多台。经常一批内衣现货生产出来,线头还没有拆掉,就被客户现场买走了。
其中,最畅销的是以吴艳芬次子林杰昇生日命名的一款“812”内衣,让其挣到了足够买地建楼的资金。于是在1993年,他们从家里搬出来,花500多万元新建了一栋3000多平方米的厂房,后来又成立美思集团的前身兴华内衣厂。“一个爆款赚了一栋楼。”吴艳芬说。
企业的命运是时代的缩影。当创业者的个人奋斗,赶上了时代变革的大潮,一切都是水到渠成。
唯一的“领跑”女将
比把货卖出去更难的,是让人知道、认可自己的名字。
刚开始在“野蛮生长”的年代,吴艳芬几乎只做批发,没有想过打造一个品牌。随着市场越来越大,吴艳芬也发现,自家生产的同一件内衣,出厂批发价格是十几块,上下九的商家卖88块、花园酒店里的柜台可以卖218块。刚好新的工厂也建起来了,做生意的方式也必须改变,要以统一的价格、形象示人,企业才能更大更强。
20世纪90年代美思内衣举办的活动
1995年,吴艳芬萌生做自主品牌的想法,并在一个当时在广州工作的高中老师帮助下,到农讲所附近开了首家“旗舰店”。当时为了节约成本,他们没有买大型商场里那种形象展示柜,就用老师从家里拿来的三块床板架起了货柜。没有找广告公司做招牌,就用在一张大红纸上写下“美思”两个字贴到门上。她还记得,开业那天是自己的生日,整天忙到都没吃饭。最后发现,他们首日就差不多卖了八千块的内衣,把开店的所有前期投入都赚了回来。
“美思”两个字也有来头。当时西方文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,市面上已经出现一些内衣品牌,但大多数要么是洋品牌,要么是取了“洋名”的国产品牌。“为什么老要用外国人名字,听都听不明白。”吴艳芬首先取了“美斯”两个字,寓意女人的美丽、斯文,却因为跟已有的“美思”谐音而无法注册。吴艳芬转念一想,“思”代表有思想内涵、美在心田,更是女人应有的特质。于是便找到那家先注册的公司,用了十倍的价格将商标买下来。
在中国内衣的大舞台上,美思这个名字从此正式登场了。随后,美思启动了全国招商,在各地建立统一形象、标准、模式的专卖店。2000年前后评出的中国内衣十大品牌中,有7个都位于盐步,其中之一就是美思。
2002美思内衣时尚发布会
新企业、新品牌风起云涌,但是千帆过后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。吴艳芬一直记得小时候妈妈常说的一句“多大的鱼
打多大的圈”,坚持稳字当头,不断自主创新、提升品牌价值。
作为行业头部企业,美思首先对品质下功夫。2013年,美思获CNAS国家实验室认证,创盐步内衣产业的新纪录,在全国业内也属于首批。多年来,美思也是业内唯一一家同时获得CQC中国环保产品认证、CNAS认证的企业。2016年,美思推出了行业内首款量产的智能内衣产品。2019年以来,美思连续多次获评企业标准“领跑者”,是内衣行业长年获此荣誉的“四大家族”之一。除美思之外,另外三家企业的创始人均为男性。可以说,吴艳芬是中国内衣行业唯一的“领跑”女将。
美思这块招牌越来越响,伴随着规模的自然壮大。2013年,大沥镇为了推动盐步内衣产业集群转型升级,规划打造中国南方时尚城,并吸引各大龙头企业将总部进驻,美思内衣“抢饮头啖汤”成为第一家奠基的企业。1995年到2015年,美思内衣的员工数量从几十人扩张到1000多人,周边的不少中小工厂也承接了美思外溢的订单。2019年,作为总部的美思·汇正式投入使用。
吴艳芬很庆幸,当初选对了路。
“商业要遵循商业的逻辑”
时光流转,唯一始终不变的,只有变化。
在中国市场上,盐步内衣并非是一帆风顺的。近年来受到的最大冲击就是电商,美思也是其中一员。数十年建立起来的庞大渠道体系,本身是美思的一道护城河。其线下营销发展最兴盛时,全国门店数量超过2000家,而且都是重资产投入。但是随着电商时代的到来,固若金汤的堤坝出现了缺口,怎么办?
“商业要遵循商业的逻辑。虽然我们也有过抵触,觉得电商把零售业的水‘搅混了’,但是必须顺应潮流。”吴艳芬说。2010年左右,美思就成立了电商部,并先后入驻了唯品会、淘宝、拼多多等主流线上平台,最初由吴艳芬长子林杰平负责,后来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来管理。
美思已成为中国内衣产业标杆之一,连续几年入选企业标准“领跑者”。图为2023年的“时尚与传承”一一美思之夜暨乡村振兴人才文化慈善交流活动
在盐步内衣企业中,美思是最早一批拥抱电商的。跟有些企业主要把电商渠道用来“清库存”不同,美思会把最好的产品放到电商,针对渠道特点进行商品配置、人才配置。十几年来,美思内衣线上销售占总营收的比重一直在提升,如今已达到约60%。美思还建立了面向行业开放的智能云仓,兼有第三方选品中心的功能,目前已有约1万个SKU(存货单位),并有30%的业务量来自外部。
三年疫情防控期间,美思的线下收入有所下降,但是电商渠道的增量又补了回来。“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,以前很多人总说电商不好,但是不去尝试肯定不行。”
电商的兴起就是数字营销的兴起,这背后是制造业最深刻的变革:数字化。早在1998年前后,美思就已经请人专门定制了公司的ERP系统,这对当时的内衣行业来说还是一个超级新鲜事物。二十多年来,美思不断进行数字化系统的升级,包括业务运营、车间生产等方面进行全方位改造。最近,人工智能成为热门话题,吴艳芬又在跟集团运营小组探讨,如何用人工智能加持美思品牌、渠道的发展。
敢于拥抱变化、引领浪潮,是一家企业保持活力的必然。从2023年到2024年,美思把“勠力同心、协同共进”作为公司内部的口号,推进“大渠道”“大商品”和“大计划”的变革,还开展短剧营销等许多新尝试。
“我一直在跟我的团队讲,对我们的事业要有幸福感和信心。”吴艳芬说。
【对话】
吴艳芬:沥商是又稳、又拼、又有情
在“时尚与传承”一一美思之夜暨乡村振兴人才文化慈善交流活动上,美思内衣向大沥慈善会捐赠10万元
南方+:四十多年来,大沥盐步成为中国内衣产业的一张名片,你是见证者和重要的参与者。你认为做好一件内衣,最重要的是什么?
吴艳芬:做内衣是做良心产品,它的时尚性是表象,健康性才是里子、根本。内衣保护的是女人身体最金贵的部分,关系到自身的健康和家庭的幸福。所以我们一直坚持用经得起检验的高标准材料。从1988年开始,我就只穿自己家的内衣,因为对得起自己才能对得起别人。不论是在主业方面,美思率先量产智能内衣,还是在其他领域,我们投资生物医药等产业,健康都是我们重要的出发点。
南方+:包括内衣行业在内,大沥有着声名卓著的企业家群体。你眼中的沥商精神是什么?
吴艳芬:我是土生土长的大沥人,在这里办企业也三十多年。绝大部分沥商,都是稳健的同时又敢冒险,并且乡情很浓重。又稳、又拼、又有情,就是我们沥商的精神。
沥商的发展离不开大沥的人文底蕴和开明、包容的营商环境。从我作为本地人的角度看,有时候其他地方可能部分成本会比大沥低,但总觉得还是要在自己的地方发展,心里才会舒坦。我也问过很多外地来的企业家朋友,他们都是被大沥的包容性吸引。
对于新一代沥商,我认为如果他们是“企二代”,可以在父辈的基础上发挥年轻人知识面广、动手能力强等优势放手干;如果是从外地来的,同样可以好好地拼一把。
南方+:在企业家群体里,女性总体上是少数。作为内衣行业少有的女将,你是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的?
吴艳芬:俗话说,男怕入错行、女怕嫁错郎,实际上女人如果选择一个好的行业,也会对自己的人生,乃至家庭、家族带来重大影响。我的很多家庭观念、处事方法都来源于母亲,她对家庭付出很多。跟男企业家相比,女企业家多了一道平衡题。所谓的平衡,我想是只要你付出之后,别人也用另外的付出来对你表达关爱。
在家庭尤其是子女教育方面,我感到很幸运,两个孩子都从小自立,让我能把家庭和事业柔性结合,在工作上有更多投入。现在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家,除了工作都在公司之外,我们还坚持周有小聚、月有大聚、年有远游。
在小家庭之外,企业也是一个大家庭。大家相互理解配合,才能形成凝聚力。我很感恩同事们对我的帮助和支持,让我能够自如地应对很多场面、各种问题。
南方+:你在经营企业的同时,为什么还会参与很多公共事务、公益事业?
吴艳芬:对于社会给我的各种机会和荣誉,我充满感恩。所以不管是大事小事,只要自己力所能及,我都尽力去做。
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,送人玫瑰手有余香。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,我就长期参与公益活动。在公司内,美思建立了爱心基金,家庭出现重大困难的员工可以从中申请资金帮扶。现在有关部门提倡引导宝妈灵活就业,因此我们首批设立了专门的“妈妈岗”。在公司之外,我担任会长的大沥雅悦会集聚社会各界妇女精英,近五年筹资使用的公益善款超过400万元。
【调研手记】
前行路上,有风有雨是常态
在这个属于奋进者、创新者的时代,企业家群体要发挥更好的作用。
奋战市场一线30多年,吴艳芬所遇到的挑战,有些是客观环境条件和偶然因素的限制,有些则是作为创业者的自我加压。无论是三台衣车创业,还是攻克渠道难关、打造自主品牌,吴艳芬都在柔软的外表下,表现出强大的毅力与韧性,成为一个柔与力平衡的新时代女性。
在“时尚与传承”一一美思之夜暨乡村振兴人才文化慈善交流活动上,南海区委常委、大沥镇委书记岑灼雄向吴艳芬等企业家授予锦旗
2023年8月,美思结合企业35周年庆,举办了规模盛大的“时尚与传承”一一美思之夜暨乡村振兴人才文化慈善交流活动。南海区委常委、大沥镇委书记岑灼雄现场点赞道,“以美思集团创始人吴艳芬为代表,大沥企业家身上体现出‘三心’,即奋斗之心、仁爱之心、时尚之心。”
前行路上,有风有雨是常态,敢想敢闯是一个女企业家的本色,更是沥商共同的坚持。
【采写】熊程
【视频拍摄】廖明璨
【剪辑】杨馥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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